這天離開醫院時，已經是下午兩點半了。我摸著自己的肚皮，那觸感是五花肉、皮下有不少油脂的感覺。
如果我的肚子，是一條五花肉….我很容易歪掉的腦子，忍不住開始思考，我如果是條五花肉，我是半肥瘦嗎？比例大概是多少？70%肥30%瘦嗎？我會好吃嗎？賣得掉嗎？
如果我是一條偏肥五花肉，我躺在刈包攤上，聽著點餐人潮不斷地說：我要一個刈包，瘦肉多。我一定會很悔恨，為什麼我把自己吃肥了？為什麼我不走在時代的尖端，當個瘦五花？
喔不，腦中另一個聲音跑出來。阿發，你神經啊，反潮流是好的，老莊思想是這樣的，肥五花會活得比較久，因為看似沒用，看似反潮流，肥五花反而會活比較久，瘦五花很快就會被吃掉，死掉了。我們要逆向思考，okay？！
總之，我站在醫院外的騎樓，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八德路，想著接下來我要幹嘛。
理智上，可以跳過一餐，心情上，外頭下著雨，我卻很想來點熱熱的食物，最好有湯的那種。
但，這是個尷尬時間。我望向馬路對面的那排餐廳：
漢堡王，no no，太乾了，今天對西餐沒有fu。
梁社漢排骨，no no，那排骨太差勁了。
雙月，好吃是好吃啦，但我想要一點更溫暖、更家常、更樸實的滋味。
於是，我撐起傘，走進台安對面的巷弄裡找食物。在一個三角窗的位置，看見了一個招牌『越廚』。喔，是新開的吧，之前我沒印象有看過這間店。
透過玻璃窗看進去，裡頭擺設明亮乾淨，店內位置不大，但有吧檯，挺cozy的感覺。河粉，不錯吧？我腦中出現了河粉，符合我想要的，一碗暖胃的，樸素家常的湯河粉。
我推門進去，綁著馬尾略帶著外籍口音的老闆娘親切招呼我隨意坐。
菜單非常簡單，吃湯河粉的話，你只要選擇你要吃哪種肉，牛肉、豬肉或海鮮，喔，還有一個招牌番茄河粉。
我是個有嚴重選擇障礙的人，這個菜單大幅降低我的痛苦，我依照當下身體的感覺選了招牌番茄河粉，菜單送出時，卻又很不安地問了老闆娘：
老闆，招牌番茄河粉有肉嗎？（對，肉肉，にく，protein，我需要蛋白質，理智要我點牛肉河粉，但我的身體感覺卻被番茄湯頭吸引）
有的有的，裡頭有海鮮。老闆娘帶著親切的笑容，還有30%阮月嬌的口音跟我確認，番茄河粉裡還會有其他寶物，不會只有番茄。
我坐在吧台區，看著老闆娘拿出雪平鍋，舀入高湯，接著從冰箱拿出不鏽鋼保鮮盒，從裡頭抓出蝦子、豬血等食材，接著再從一旁的盒子夾起番茄片、洋蔥絲等副食材，開始『老老實實』地煮起我的那碗麵。
老老實實的意思是，備餐的過程不走精明算計求快路線。
老練的熱門名店通常為了應付大量人潮或縮短備餐時間，會先弄出半成品，比如餐檯上疊起高高的大碗公，每個碗公裡已經有麵條和辛香料，人客一來，碗公抓過來，高湯加入後淋下去，高度SOP化讓一碗麵2、3分鐘就能華麗上場。
可是，老闆娘就在我眼前，老老實實地煮一碗麵，那景象就像我媽在家裡的廚房幫我煮一碗麵，非常平和，沒有餐廳裡廚師甩鍋，開大火，澆熱油，大鍋煮大份量接著眼前一排碗平均分配那樣的驚人效率感。
店內只有我一個人，等了一回兒，我的招牌番茄河粉上桌了，老闆娘轉身打開冰箱，繼續拿出裡頭的一盒透明保鮮盒，裡頭有大量木瓜絲。她接著要準備我的涼拌木瓜絲。我以為保鮮盒一打開，木瓜絲夾出來盛盤，30秒就上桌。
沒有。老闆娘夾出木瓜絲，盛盤，接著陸續從旁邊的小餐車上，陸續放上各種香料跟配料，盤子變成小山丘後，最後淋上醬汁，才放到我面前。
番茄河粉的味道，就是我要的純樸感，一切都剛剛好，非常順口，非常有誠意，就像你生病時，媽媽會在廚房端出的一碗熱湯或熱粥，喝了有療癒感，搭配酸甜木瓜絲又是另一種爽口層次。
下午近3點，這間越南廚房就像我的包場，氣場很chill，我慢慢吸食著我的河粉。不一回兒，門被推開，2位大人走進來，不是吃麵人客，是老闆娘的朋友，來探班。
當下的氣場，突然變得有點KTV包廂，熱鬧了起來。老闆娘招呼朋友在我斜後方的桌子坐下來，朋友開始問起老闆娘的創業過程。
『我們本來以為你要開甜點店，怎麼開成了河粉店？！』
「我很天真，想說孩子在旁邊讀國小，開間店，小朋友放學時來店裡就可以照顧。」
「我就一個人，一開始中午12點店裡一堆人，外面還有人排隊，還有外送，我就想，我死定了！！！」
「我跟老公說不要開了，我頭兩個星期，每天都在哭。」
「老公說，這樣不行，兩個星期就關店，會被笑…」
我拉長耳朵聽著，原來開一間自己的店，當個老闆，不小心生意不錯但整個店只有自己一個人忙進忙出的感覺是『我死定了』。
『我死定了』，這四個字，像是脫口秀的punchline，將創業過肩摔，夢想正面朝地摔個鼻青臉腫、鼻血直直流。
請幫手啊，一定要請幫手啊。我把蝦子送進嘴裡時，腦裡加入他們的對話，想雞婆給個建議。老闆娘這時果然提到想請小幫手，她的朋友高談闊潤說著『請人會分掉利潤啦，請兩個人就又是兩份薪水。』
聽到這裡，我的麵碗見底了，外頭雨暫歇，我拿起傘離開。
三個星期後，我又剛好回到附近，這次，我在中午12:00踏進店內，我想近距離感受老闆娘說的那種『我死定了』的店內熱絡景象。
我快手快腳，搶走了店內最後一個位置，眼明手快抓來單子，隔壁的食客們都還盯著菜單左思右想今天要吃什麼，我拿馬克筆畫下招牌番茄河粉，反手把單子遞給吧檯內的年輕女子。
店裡有兩位小幫手，幫忙招呼人客和遞單。不到五分鐘，我的河粉已經上桌，非常高效率！老闆娘看起來氣定神閒，我往廚房看， 外帶碗堆疊成一落一落，有些乾料似乎已經躺在碗內，隱隱約約，店內的SOP與快捷鍵已經建立，小幫手也已經就位…
店內氣氛平和，就像普通的，生意不錯的店，沒有『我死定了』的緊張感。
生命，果然會找到出口。
如果你剛好在創業，或人生剛好換了不同階段，還在哭，還在想著『我死定了』，那麼，希望這個故事能幫到你，只要你熬過，只要你一邊哭一邊面對問題一邊找資源，你不會死定，明天營業時間一到，你依然會開門，迎接人客，迎接錢錢，迎接你的新人生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