根據我的經驗，如果你知道自己要甚麼，十之八九，你可以很愉悅、很輕鬆地避開人生路上許多看似好康的誘餌。
相反的，當你總是躊躇於別人七嘴八舌的「建議」，或只因為有些身分地位「看起來」比你權威的人表達了不同意見，就因此不斷檢討自省，十之八九，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甚麼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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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3歲時我飛到美國加州念翻譯，認識了一位好同學、好朋友。她叫我譚大使，我叫她陳秘書(這綽號的來源很詭異，姑且讓我們在這裡略過)。
陳秘書個性任性，她常常買一盒12個裝的美式甜甜圈回公寓，如果我剛好經過她家門口，她會大方地攔下我，請我到她家，喝杯茶，吃個甜甜圈。
「欸，那麼多個甜甜圈怎麼吃得完啊？幹嘛一次買一打？」我明明吃盡甜頭，卻忍不住多管閒事。
「我喜歡啊！這樣吃多爽！」陳秘書吞下最後一口草莓甜甜圈，舔舔指頭上的糖霜，對我的質疑不以為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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陳秘書的腦子裡，寄居了一些相當自我的主張，但整體來說，她為人隨和慷慨，在班上人緣不錯。這恐怕解釋了為何她可以跟當年吹毛求疵、規矩一堆的我相處。
有一回聖誕節前夕，陳秘書和我，跳上班上一位男同學的二手車，三人一起到舊金山一日遊。男同學的二手車小白，是教會朋友的貢獻，舊金山彎彎曲曲、高高低低的道路，著實讓小白吃了不少苦頭。
我們一路從市中心沿著坡路往上開，在一條極陡的路上，小白顫抖了。
有那麼1、2秒的時間，我們感覺到引擎彷彿腿軟，抖了一下，男同學捏緊了方向盤。車子正在上坡，小白似乎使不上力了。我和陳秘書往後車窗一看，真是夭壽，要是小白挺不上去，這車一路倒退往下滑，會出人命的。
「小白加油！！」我跟陳秘書在後座，忍不住喊出聲來。
小白最後爬上了那最陡峭的50公尺。因為緊抓方向盤、指節已經發白的男同學，立刻把車子停在路邊，我們三人站在那路口，以俯角的姿態看著來時路。
那是一條長長的道路，一路從市中心往上爬竄，像蜘蛛人手掌心射出的一條強韌蜘蛛絲，坡度看起來令人頭皮發麻。
但那景色，美極了，在我心中烙印成一幅畫。
當天晚上，我們三人在聯合廣場喝咖啡。寒風中，我們望著矗立在廣場上繽紛豪奢的耶誕樹，還有一旁的高級飯店。三人許了個願：
「有一天我們要以專業口譯員的身分，住進那間高檔飯店！」
年輕的我們，相信路是直的，以口譯員的身分出差住進高檔飯店是必然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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畢業後，男同學娶了一位大陸同學，定居南加州，很快生了孩子。因為是虔誠教徒，聽說後來在教會服務了。他有沒有以口譯員的身分住進舊金山聯合廣場前的那家高檔飯店，我無從得知。
陳秘書回台灣後，進入金融業的翻譯部門工作，我確定她沒有以口譯員的身分出差到舊金山，倒是她工作之餘，花了很多時間出國玩耍。
10多年過去，我們都正式升格成中年人了。有一天我發現，陳秘書辭職了，拿著積蓄跑去阿拉伯、義大利玩了一圈，還在葡萄牙扭傷了膝蓋緊急送醫。送醫後，她拒絕任何醫護人員碰她的膝蓋（因為極度怕痛），沒想到一位醫生用帥氣笑容迷惑她，趁著問診閒聊時，毫無預警地將她的髕骨「喀」一聲、推回原位。
髕骨回到正軌了，但朝九晚五的日子卻是回不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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辭職後，陳秘書選擇變成一名自由譯者，在家吃自己。有著上班族沒有的開心，也有上班族沒有的擔心。
這一天，她坐在我眼前吃義大利麵。我們好幾年沒看到彼此，她瘦了一大圈，不是因為戒掉甜甜圈，而是聽說前陣子還在公司上班時，鬧胃痛。
「也許妳可以考慮，建立一個工作portfolio，除了翻譯，也可以發展其他妳喜歡的工作…」飯吃到一半，我想著當freelancer的辛苦，忍不住多嘴提議。陳秘書看著我，蹙著眉，欲言又止。
最後，她搖搖頭說：「不，我很喜歡我的工作。我就是喜歡翻譯耶。」
我看著她，發現這樣堅定地說著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，是多麼有力量的一件事。這代表陳秘書全然接受，她有著上班族沒有的開心，同時多了上班族不需要忍受的財務煎熬。
她做了選擇，因為她知道自己要甚麼。於是她不再被朋友自以為是的建議，或輿論熱烈討論的趨勢或口水道理所動搖、混亂、迷惘。
她心甘情願地喜歡著自由譯者的狀態。
如同當年她一個人買一打甜甜圈，只因為這樣吃很爽。
知道自己在做甚麼，勇往直前。我在心裡替堅定的陳秘書喝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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的確，根據我的經驗，如果你知道自己要甚麼，十之八九，你可以很愉悅、很輕鬆地避開人生路上許多看似好康的誘餌。
相反的，當你總是躊躇於別人七嘴八舌的「建議」，或只因為有些身分地位「看起來」比你權威的人表達了不同意見，就因此不斷檢討自省，十之八九，你真的不知道自己要甚麼！
去年夏天在倫敦，倫敦的食物跟城市裡流動的人種一樣多元，想吃甚麼都有。唯一奇怪的是，在倫敦要吃到豆腐，並不容易。
那陣子，我特別思念豆腐。Angel地鐵站出口斜對面，有間中國餐館，窗明几淨，我每天都會經過它至少兩次。那天中午，透明落地窗印著剛出廚房、盛在鐵盒裡的菜色。重口味的糖醋肉、牛柳洋蔥、肉絲炒飯、南洋粄條、還有油亮亮的什錦蔬菜。
在那令人眼花撩亂的菜色中，我看到了豆腐的身影！於是我走進去，吃了一頓中國菜。不算道地，但至少我吃到了豆腐。
結帳時，老闆娘發現我會在倫敦住一個月，親切地告訴我，通常晚上的菜色會更豐富。
「我們晚上會有很多海鮮，蝦子、花枝、淡菜…很多人都喜歡外帶一大盒，只要7塊英鎊，很划算。」
我接過零錢，用微笑謝謝老闆娘的好意，心中波瀾未起。
是啊，蝦子、花枝、淡菜，都是令人流口水的海鮮，但我是為了不起眼的豆腐踏進來的。那些讓饕客瘋狂的超級好料都無法讓我動搖、混亂、迷惘，因為我清楚知道，我需要的只是能解鄉愁的豆腐。
原來清楚自己要甚麼，是怎麼有力量的一件事情。你可以say no，同時不感到可惜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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服務生上甜點時，我正在跟陳秘書說，聽到她那麼堅定的說自己喜歡翻譯工作，我打從心底地佩服。
「老實跟妳說，我不喜歡翻譯呢。」我喝了一口黑咖啡，能這樣坦承自己的喜歡和不喜歡，心情舒暢。
「真的嗎？我記得你在學校表現不錯啊？為什麼？」
「翻譯要重視很多細節，我對細節沒甚麼耐心呢… 倒是口譯訓練教會我化繁為簡，很靈活的操作文字，用在我現在的文案行銷工作，我超喜歡的！」
「你甚麼時候變成對細節沒耐心？我記得你當年好多規矩、超多細節的…」
陳秘書無法接受我形容自己不重視細節。我必須尷尬卻又誠實地承認，當年的我規矩超多，不代表我重視細節，純粹只是年輕不成熟，自以為是的龜毛展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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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究，我和陳秘書都沒有以口譯員的身分，出差住進聯合廣場上的五星級飯店。
人生的路是迂迴前行的，但我們都找到方法，近乎固執地，堅持著自己的叛逆。
在那九彎十八拐的路上，我們恍然大悟，原來，為了減輕油耗、全力奔馳，我們注定得學會拋棄別人丟來的好意和建議，我們注定得小心閃開那些眾人追逐的好康誘餌。我們要做的，只是對自己誠實，清楚地知道自己渴望要甚麼、要往哪裡去，然後，Go for it, unapologetically.
-End-
Last Updated on 2018-03-30 by Afra (阿發)
